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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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水槽裏的水一直在嘩嘩地響，不知道白白流走了多少盛妍才伸手將司辰推開。
司辰的親吻再沒有從前的霸道，盛妍只一推他也就放開了。
“那個，我跟老陳他們還有點事情要溝通一下，就是今天工作上的事。”
兩個人的臉幾乎還貼在一起，盛妍手掌撐在司辰肩膀上，有兩根手指壓在他衣領歪了的溫熱皮膚上。
司辰沒說話，臉垂在她鼻尖前，他用過的空氣都呼在她的呼吸裏。
“你也累了，碗洗了早點去休息。我也真的什麽事都沒有，以後走夜路我會小心的，不讓你擔心。別躲在這兒抽煙了，抽太多也對身體不好。”
盛妍說了一堆，司辰才沈沈地嗯了一聲。
兩個人的頭還貼得很近，盛妍自在地呼吸著司辰的氣息，但還是狠心地從哄著她身體的溫暖懷裏撤開走了。
如果兩個人的相處一直是一個站在高處，一個站在低窪裏，那麽這件事過後，盛妍就自己往下踏了幾步，只是站在低窪裏的人一步也沒有往上走。
他始終是卑微的，並且因為那天的事在心底裏生出一種神秘的恐懼。
但凡盛妍晚下班，外出不在城裏，或在他手機裏的定位出現插曲他都會坐立不安。
盛妍答應下班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在大門上遇見過他，在停車的壩子裏遇見過他，在巷子口遇見過他。
“你怎麽在這兒？”
盛妍的車剎停在巷子口，司辰帶著他那長大了不少的小狗仔子蹲在路邊。
司辰從地上起身，黑狗朝著盛妍的車窗裏吠叫。
“帶它出來溜溜。”司辰笑著，低頭用鞋子撥了小黑狗一下，“走，回家了。”
回家的人見到有人在等著自己心情怎麽也不會差。等著的人能等到人，之前再多的煎熬在見到人的這一刻也就沒有了。
盛妍開著車，餘光裏有雙眼睛一直都在她身上，看得她怪不自在。
她側臉，司辰又笑著低眼撥弄懷裏的狗。
高高大大的人，穿著幹凈簡單，頭發一直沒有留長，額角的那塊疤若隱若現，但這副樣子更陽光。
司辰撥弄著小黑狗的後背，狗毛純黑，他的手指冷白修長，狗玩得高興，他的手指動作溫柔。
盛妍擡起眼睛看路，天氣不太好，天灰蒙蒙的，但巷子裏也有花在開放。
想起當初林笑說的兩副面孔的事。何止兩副，司辰到底有幾副面孔，恐怕沒人會比她更清楚了，但眼下這副她真的挺喜歡。
他們的車帶起的風，拂著路邊市政部門安排工人撒下的花。
盛妍說從長計議，司辰是勢在必得。
但日子也就這麽一天一天，平平淡淡的，有快樂也有別扭地過來了。就像撒在路邊的那些花，冬天過了，也有春天。
四月的最後一天，宜安的天也還沒有清朗起來，下午還下了一場大雨。
公司安排盛妍跟方鑰去了一趟80公裏外的省城，為了方便盛妍就開了自己的車，下午4點才開始回程，大假前的最後一天，出城堵車是預料之內的。
司辰每天等她的那種勁頭，盛妍有時候都感覺自己出門不是去上班的，還隨時有可能回不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煩人？”浴室裏兩個人擠在一塊兒刷牙的時候司辰問過。
那眼神可憐巴巴的，跟繞在他們倆腿邊的小黑狗那雙眼睛很像。
“沒有，一到路口就看到你們倆，挺好的啊。”
盛妍安慰，後者倒是來勁了。司辰一下垂了眼簾，水聲嘩嘩裏他埋頭用清水清洗自己，洗幹凈了就啞啞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一看不到你，就害怕你會離開我，不要我了。”
盛妍跟方玥一起外出，一天時間接了不少司辰的電話，方玥都羨慕得想重新找個男人談一次戀愛了。
“小男朋友是不是都這麽黏人的？”
“別介，一會兒他再來電話，大方點兒摁個免提，讓我回味一下談戀愛什麽滋味兒唄。”
“滾，就是問我回不回去吃飯。你自己說你就沒接家裏電話，”
“嘖嘖嘖，得了，我這電話跟你的能一樣嗎。不是他媽打電話告訴他尿不濕沒了，就是拉褲兜了，他媽跟他抱怨，他就一樣都不落下我，成天除了兒子的屎尿屁沒半句好話跟我說，……”
車窗外雨水嘩嘩地砸，天灰蒙蒙的，一點不妨礙方玥吐槽婚後生活的心情。
時間已經過了六點，車子總算擠過了高速路上最堵的一段路。但路上的車流量還是相當大，好的是車流速度差不多能提到正常了。
天色越發地暗，方玥從包裏掏了巧克力充饑，也塞一點進盛妍嘴巴裏。
盛妍每天出門，司辰把她送到路口，每天回家都在路口等她，下雨的時候就撐一把傘把狗揣兜裏在那兒等她。
她從來沒想過他的擔心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車已經行駛到再有500米就下高速路了，一輛大貨車突然側翻在最左側的車道，後來的小車並排著沖上去發生了連環碰撞，盛妍的車就在其中。
其實她發現前方事故的時候已經將車剎住，但後來的車直追了她的車尾，將她已經剎停的車直懟得抵上最右側的綠化帶才停住。
這一通連環車禍一下撞了二十幾輛車。
盛妍只覺腦袋一陣眩暈，胸口被安全帶大力地勒了一下。這樣的撞擊夠嚇人，但說重也不算重，連彈出安全氣囊的條件也沒有滿足。
方玥在一旁說話，盛妍因為驚嚇耳朵轟鳴了一陣，到她能擡起眼睛來看看的時候，能看到的就是一片汽車剎車的紅燈了。
車禍發生在高速路入口附近，救援車輛很快就趕來了。受輕傷的人員能下車的都從車上下來，撤離到安全地帶。大禍車側翻的前頭是車禍的嚴重地帶，貨車上裝載的貨物差不多掩埋了它身邊那輛小車，一輛橙色的MIMI。
大雨如註，暮色已經由於這場大雨提前降臨。能撤離的人都在路邊一棵樹下躲雨，盛妍原本有兩把傘，借出去了一把，就跟方玥擠在一柄傘下。
借他們傘的人說貨車底下壓了一輛跟她們一樣的車，MINI車主現在還卡在車裏。罪魁禍首，那輛貨車的司機倒已經被救援人員從車裏擡出來了。
被人將她們跟重傷者作了這樣的聯系，方玥後怕得直打哆嗦。
盛妍臉色一白，問那人：“你說那邊被埋的是一輛MINI？”
“對，我剛下車的時候上去看了一眼，顏色都跟你們一樣。”
盛妍頓時不安起來，往傘外走了兩步，方玥哎哎地跟上去拽住她，“怎麽啦？你幹什麽？”
“我去拿手機。”
車禍剛發生的時候兩個人嚇傻在車裏，她們的車車尾受損，車頭撞凹了應急車道路邊的隔離帶。後來有在場的男性車主組織輕傷人員自行下車撤離，兩個人才昏頭昏腦地下了車，除了兩把擋雨的傘什麽都沒拿。
此時此刻，事故路段已經被各種救援車輛擠滿，警笛聲一刻也沒有停下過來，早不準人員再進去。
“一會兒再去拿吧。”方玥還在害怕著，也不理解盛妍的焦急。
“我擔心有人找我。”
“大姐都什麽時候了，打不通會過會兒再打的啊，別去了。”
盛妍瞧了眼傘外的天，已經快黑了，滿地都是警察的身影。警車五顏六色的燈光射很遠，救援車輛的金黃色燈光穿透雨絲。
這一切畫面都加深了大家飛來橫禍的確已經發生在他們身上。
盛妍的擔心倒提醒了方玥，方玥把傘交給盛妍，找那個借她們傘的人借了手機給家裏打電話。
方玥又冒著雨回來，“來吧，給你家那位也打個電話。”
盛妍拿著手機就傻了，“我記不住他的電話。”
“……嗯？”
何止記不住，很長一段時間司辰的電話號碼在她手機上只是一串不爽了就拉黑的陌生人電來。
“我真沒記住，算了，不打了。”盛妍推開方玥遞來的手機。
一邊害怕著，方玥也抽了點心思想盛妍的事，就盛妍這種冷冰冰、愛答不理的態度是怎麽撩到她那個顏神弟弟的？
就她當初跟她那醜老公談戀愛的時候，也愛屋及烏地記住了一串沒有規律的數字。
“好吧，也沒關系，一會兒那邊就拖開了，拖開了咱就過去拿包。”
“嗯。”
交警過來作登記，盛妍整個過程都心不在焉，最後是終於忍不住，把傘也給了方玥要她替她作登記，她還是想看看能不能到那邊去把手機給拿出來。
不等方玥阻攔，盛妍已經拿外套蓋在頭上朝事故最中心跑去。一輛撞一輛的車都還差不多橫七堅八的擠在一起，清障車遠還沒有清到她的車邊。
她過不去。
那邊事故最嚴重的那輛被掩埋了的車還在作救援，盛妍頂著外套鬼使神差地接近過去。原本她害怕看到什麽不敢看的畫面不敢去看的。
那輛被貨車載的管材掩埋了的車果然是一輛MINI，跟她的車是一樣的橙色。但屁股後露出來的一角車牌號是遠沒有她的號牌好，號碼很雜，一個字母中間雜一個數字，數字也不好聽。
但在那裏忙碌著清理障礙物的人影裏有那麽一抹熟悉的身影。
“陳實？”
“陳實！”
“司辰！”
“我沒事！”
“我在這兒！你這個傻瓜，”
“司辰！”
司辰是從哪聽說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
他一遍遍地撥著盛妍的電話，無人接聽。他手機裏的定位，車和手機都在事故地點，手機和車一直都沒有分開。如果人好好的，會從車上撤離。
他來的時候交通警察已經把事故現場圍起來作救援。
“我是車主家屬，我是MINI車主家屬！讓我進去！”
對於情緒激動，實在攔不住的家屬交警也沒有辦法。
盛妍頂著外套，朝著忙碌的人群大聲喊，用了最大的力氣喊，聲音穿過大雨築起的簾子，徒手幫著救援的人總算聽到這個他熟悉的聲音。
“司辰！”
“我在這兒！”
“你回頭，我在這兒啊！”
司辰從堆成山的管材裏回過了頭來，看見站在應急車道外，隔離欄桿外的那張女人臉。
盛妍將托衣服的手撤了半邊出來，對他招手。
“你傻嗎？你這個白癡，你咒我啊，你立刻給我出來。”
那輛MINI車主堵車的時候一直用手機刷視頻來著，過了堵車的路段刷視頻的癮已經上頭了，所以一點沒發現大貨車在行駛中的異樣，照樣高速超車，結果就釀成了這場慘禍。
盛妍開車技術不怎麽好，但她謹慎，開車別說刷手機玩，接電話都只敢用藍牙耳機。
所以車禍發生的時候，如果不是別人追尾撞她，她這會兒都可以置身事外。
司辰已經渾身濕透，所有人都忙著救援，沒人註意這個人跟瘋了一樣的痛苦，也沒人註意他的突然獲救。
盛妍不知道司辰為什麽整天擔心她出門了就不回來。司辰失魂落魄地向她走來，盛妍忍不住淚流滿面，一邊罵他白癡一邊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司辰雙手都沾滿了泥漿，身上的長褲也因為瘋了一樣的搬那些管材弄得臟得不像話。
盛妍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落魄的樣子。
司辰一步步走近，繞過應急車道上的救援車輛，穿過隔離欄才總算走到盛妍跟前。高大的人雙眼無神，走路的樣子跟行屍走肉一個樣，給人一種一夜白頭的錯覺。
雨水在他臉上流，他的眉壓著，睫毛上盛著水，眼睛像要睜不開。
盛妍托著衣服，仰著臉看走近的人，還沒及開口，高大得要她仰了臉才能對視的人整副身體突然從她跟前直直地矮了下去。
司辰的身體成了一堵泥做的墻，被這場大雨一澆就垮塌了。
盛妍看著暈厥在腿邊的人腦子裏一片空白。
受了一場小驚嚇的人毫發無損地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床上受了大驚嚇暈厥過去的人。
他的臉還是那麽瘦，精神面貌跟糊塗的時候相比差遠了。
這張臉就是睡著了也那麽憂愁，眉頭總皺著。
盛妍的手指就放在床邊抓著司辰的手。這手指也瘦，涼涼的，指腹和掌心都有磨破的血絲。傷口不深，醫生沒給他做什麽特殊的治療。
盛妍是摸著他手掌裏的那些傷疤心疼，但她永遠體會不到司辰以為那些管材下埋的人是她的那種心情。
傷了是可以的，即便是傷了腿斷了手臂，也是可以的。盛妍沒說錯，司辰那種過度的在乎已經成了一種詛咒。
盛妍傷成什麽樣都可以，只要活著，他只要她活著就好。
他不會接受什麽莫名其妙的這個人就沒了的那種事，所以傷成什麽樣好行，他都可以接受，就是要活著。
盛妍摸著司辰手上那些血疤流眼淚，兜裏的手機響了她才松了司辰的手出門去接電話。
因為司辰名字的問題，盛妍擔心去別處惹出什麽麻煩事，所以還是來了骨科醫院。但來了這件事就難免不被肖紹成知道，所以她媽現在打了電話過來她也不意外。
盛妍解釋什麽事都沒有，楊禾不信，沒事為什麽會在醫院，盛妍不得不告訴楊禾，是司辰以為她出事了嚇得當場昏暈厥了，所以來了醫院。
楊禾聽了也後怕，後怕完對司辰嚇暈厥的事有點哭笑不得，楊禾當然是無法想象到司辰已經認定了那輛車上是盛妍的那種絕望。
從盛妍平常聊天瑣事，楊禾知道他們的情況。楊禾體會過司辰對盛妍的在乎，她也明白這世上除了這孩子，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能跟她一樣在乎她女兒的人了。
“這次大假回來，帶他一起回來吧。”
“哦。”
“你外公外婆也想見見他。”
“……啊？”
“我跟他們說起過，這也是早晚的事不是麽？”
“哦，那就帶回來嘛。”
這次的五一大假連帶著端午節在一起，足有八天的假期。母女倆又說了些過節的事，直到盛妍聽到病房裏有動靜才趕緊把電話給掛了。
司辰暈厥的事沒什麽大問題，藥也只是輸的普通藥。人醒過來，叫醫生看了沒事，就一系列的檢查也不用做了。
醫生護士都走了，病房裏就只有他們自己了。
“藥輸完我們就回家。”司辰側躺著。
盛妍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嗯。”
司辰擡眼看了下還有大半瓶的藥，喉嚨上咽了咽，“要不要上來躺躺？”
盛妍也擡了擡眼，但她只是在別扭，“好像還要很久哈，好吧。”
見盛妍答應了，司辰立刻就將自己的身體挪到床邊，留出一大塊空位。盛妍也立刻脫了鞋子順上床來，床太窄了她就將手臂放在司辰身上。
落在她額頭上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
“太窄了，我沒擠到你吧？”盛妍舉頭看人。
“不會，沒有。”
盛妍就再往司辰身上靠了靠，直把頭埋進他的下巴下。他身上的病服有股消毒水味道，但也浸了他的體溫，很暖和。
躺了一會兒盛妍淡淡地道：“你不抱一下我嗎？”
司辰掛著水的胳膊立刻環了過來，兩個人相互摟著就那樣躺著。
“咱以後好好的吧。”盛妍緩慢地道。
司辰的呼吸又停滯了一瞬，然後就是吞咽的聲音。盛妍從來不知道他能變得這麽容易流眼淚。
兩個人躺得好好的，司辰用手挑起了盛妍的下巴，低頭來吻她。
“你手上會回血的。”盛妍擔心地提醒。
司辰只是在她嘴唇上嘬了兩口就聽勸地放開了，但沒再放她窩進他的頸脖下。
“你說的好好的，是什麽意思？”司辰眼睛裏還濕著，他眼光光地問她。
“你覺得是什麽意思？”
“再也不離開我了？”
“嗯。”盛妍點點頭，有點好笑。
“再也不離開我了。”
“明天就放假了，我帶你回懷安吧？”
“回懷安？”
“你不想去。”
“不是。我想去。”
“五一節連著端午放的你知道嗎？”
“知道。”
“端午節是要準備禮物的，你準備好禮物了嗎？”
“我帶你回去見我媽，你不準備禮物嗎？”
盛妍仰著臉笑吟吟地看著人，司辰眼睛裏又濕了，但他沒讓盛妍看他流眼淚，又埋頭下頭擒住了盛妍的唇。
這次盛妍沒再勸他，也沒再推開他。
司辰的吻從一開始她就很喜歡，也是從他強吻了她，她才再按捺不住一顆心，跟他攪在一起的。
那麽現在呢，似乎什麽都沒變，他的唇還是那麽柔軟，舌尖還是那麽霸道，他的吻還是那麽誘人。
如果在冥冥之中有些事就註定了，那麽還是早點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的好，以一種大家都會舒服的方式生活下去沒什麽不好。
真的沒什麽不好的。
這樣下去，也是一種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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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槽裏的水一直在嘩嘩地響，不知道白白流走了多少盛妍才伸手將司辰推開。
司辰的親吻再沒有從前的霸道，盛妍只一推他也就放開了。
“那個，我跟老陳他們還有點事情要溝通一下，就是今天工作上的事。”
兩個人的臉幾乎還貼在一起，盛妍手掌撐在司辰肩膀上，有兩根手指壓在他衣領歪了的溫熱皮膚上。
司辰沒說話，臉垂在她鼻尖前，他用過的空氣都呼在她的呼吸裏。
“你也累了，碗洗了早點去休息。我也真的什麽事都沒有，以後走夜路我會小心的，不讓你擔心。別躲在這兒抽煙了，抽太多也對身體不好。”
盛妍說了一堆，司辰才沈沈地嗯了一聲。
兩個人的頭還貼得很近，盛妍自在地呼吸著司辰的氣息，但還是狠心地從哄著她身體的溫暖懷裏撤開走了。
如果兩個人的相處一直是一個站在高處，一個站在低窪裏，那麽這件事過後，盛妍就自己往下踏了幾步，只是站在低窪裏的人一步也沒有往上走。
他始終是卑微的，並且因為那天的事在心底裏生出一種神秘的恐懼。
但凡盛妍晚下班，外出不在城裏，或在他手機裏的定位出現插曲他都會坐立不安。
盛妍答應下班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在大門上遇見過他，在停車的壩子裏遇見過他，在巷子口遇見過他。
“你怎麽在這兒？”
盛妍的車剎停在巷子口，司辰帶著他那長大了不少的小狗仔子蹲在路邊。
司辰從地上起身，黑狗朝著盛妍的車窗裏吠叫。
“帶它出來溜溜。”司辰笑著，低頭用鞋子撥了小黑狗一下，“走，回家了。”
回家的人見到有人在等著自己心情怎麽也不會差。等著的人能等到人，之前再多的煎熬在見到人的這一刻也就沒有了。
盛妍開著車，餘光裏有雙眼睛一直都在她身上，看得她怪不自在。
她側臉，司辰又笑著低眼撥弄懷裏的狗。
高高大大的人，穿著幹凈簡單，頭發一直沒有留長，額角的那塊疤若隱若現，但這副樣子更陽光。
司辰撥弄著小黑狗的後背，狗毛純黑，他的手指冷白修長，狗玩得高興，他的手指動作溫柔。
盛妍擡起眼睛看路，天氣不太好，天灰蒙蒙的，但巷子裏也有花在開放。
想起當初林笑說的兩副面孔的事。何止兩副，司辰到底有幾副面孔，恐怕沒人會比她更清楚了，但眼下這副她真的挺喜歡。
他們的車帶起的風，拂著路邊市政部門安排工人撒下的花。
盛妍說從長計議，司辰是勢在必得。
但日子也就這麽一天一天，平平淡淡的，有快樂也有別扭地過來了。就像撒在路邊的那些花，冬天過了，也有春天。
四月的最後一天，宜安的天也還沒有清朗起來，下午還下了一場大雨。
公司安排盛妍跟方鑰去了一趟80公裏外的省城，為了方便盛妍就開了自己的車，下午4點才開始回程，大假前的最後一天，出城堵車是預料之內的。
司辰每天等她的那種勁頭，盛妍有時候都感覺自己出門不是去上班的，還隨時有可能回不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煩人？”浴室裏兩個人擠在一塊兒刷牙的時候司辰問過。
那眼神可憐巴巴的，跟繞在他們倆腿邊的小黑狗那雙眼睛很像。
“沒有，一到路口就看到你們倆，挺好的啊。”
盛妍安慰，後者倒是來勁了。司辰一下垂了眼簾，水聲嘩嘩裏他埋頭用清水清洗自己，洗幹凈了就啞啞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一看不到你，就害怕你會離開我，不要我了。”
盛妍跟方玥一起外出，一天時間接了不少司辰的電話，方玥都羨慕得想重新找個男人談一次戀愛了。
“小男朋友是不是都這麽黏人的？”
“別介，一會兒他再來電話，大方點兒摁個免提，讓我回味一下談戀愛什麽滋味兒唄。”
“滾，就是問我回不回去吃飯。你自己說你就沒接家裏電話，”
“嘖嘖嘖，得了，我這電話跟你的能一樣嗎。不是他媽打電話告訴他尿不濕沒了，就是拉褲兜了，他媽跟他抱怨，他就一樣都不落下我，成天除了兒子的屎尿屁沒半句好話跟我說，……”
車窗外雨水嘩嘩地砸，天灰蒙蒙的，一點不妨礙方玥吐槽婚後生活的心情。
時間已經過了六點，車子總算擠過了高速路上最堵的一段路。但路上的車流量還是相當大，好的是車流速度差不多能提到正常了。
天色越發地暗，方玥從包裏掏了巧克力充饑，也塞一點進盛妍嘴巴裏。
盛妍每天出門，司辰把她送到路口，每天回家都在路口等她，下雨的時候就撐一把傘把狗揣兜裏在那兒等她。
她從來沒想過他的擔心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車已經行駛到再有500米就下高速路了，一輛大貨車突然側翻在最左側的車道，後來的小車並排著沖上去發生了連環碰撞，盛妍的車就在其中。
其實她發現前方事故的時候已經將車剎住，但後來的車直追了她的車尾，將她已經剎停的車直懟得抵上最右側的綠化帶才停住。
這一通連環車禍一下撞了二十幾輛車。
盛妍只覺腦袋一陣眩暈，胸口被安全帶大力地勒了一下。這樣的撞擊夠嚇人，但說重也不算重，連彈出安全氣囊的條件也沒有滿足。
方玥在一旁說話，盛妍因為驚嚇耳朵轟鳴了一陣，到她能擡起眼睛來看看的時候，能看到的就是一片汽車剎車的紅燈了。
車禍發生在高速路入口附近，救援車輛很快就趕來了。受輕傷的人員能下車的都從車上下來，撤離到安全地帶。大禍車側翻的前頭是車禍的嚴重地帶，貨車上裝載的貨物差不多掩埋了它身邊那輛小車，一輛橙色的MIMI。
大雨如註，暮色已經由於這場大雨提前降臨。能撤離的人都在路邊一棵樹下躲雨，盛妍原本有兩把傘，借出去了一把，就跟方玥擠在一柄傘下。
借他們傘的人說貨車底下壓了一輛跟她們一樣的車，MINI車主現在還卡在車裏。罪魁禍首，那輛貨車的司機倒已經被救援人員從車裏擡出來了。
被人將她們跟重傷者作了這樣的聯系，方玥後怕得直打哆嗦。
盛妍臉色一白，問那人：“你說那邊被埋的是一輛MINI？”
“對，我剛下車的時候上去看了一眼，顏色都跟你們一樣。”
盛妍頓時不安起來，往傘外走了兩步，方玥哎哎地跟上去拽住她，“怎麽啦？你幹什麽？”
“我去拿手機。”
車禍剛發生的時候兩個人嚇傻在車裏，她們的車車尾受損，車頭撞凹了應急車道路邊的隔離帶。後來有在場的男性車主組織輕傷人員自行下車撤離，兩個人才昏頭昏腦地下了車，除了兩把擋雨的傘什麽都沒拿。
此時此刻，事故路段已經被各種救援車輛擠滿，警笛聲一刻也沒有停下過來，早不準人員再進去。
“一會兒再去拿吧。”方玥還在害怕著，也不理解盛妍的焦急。
“我擔心有人找我。”
“大姐都什麽時候了，打不通會過會兒再打的啊，別去了。”
盛妍瞧了眼傘外的天，已經快黑了，滿地都是警察的身影。警車五顏六色的燈光射很遠，救援車輛的金黃色燈光穿透雨絲。
這一切畫面都加深了大家飛來橫禍的確已經發生在他們身上。
盛妍的擔心倒提醒了方玥，方玥把傘交給盛妍，找那個借她們傘的人借了手機給家裏打電話。
方玥又冒著雨回來，“來吧，給你家那位也打個電話。”
盛妍拿著手機就傻了，“我記不住他的電話。”
“……嗯？”
何止記不住，很長一段時間司辰的電話號碼在她手機上只是一串不爽了就拉黑的陌生人電來。
“我真沒記住，算了，不打了。”盛妍推開方玥遞來的手機。
一邊害怕著，方玥也抽了點心思想盛妍的事，就盛妍這種冷冰冰、愛答不理的態度是怎麽撩到她那個顏神弟弟的？
就她當初跟她那醜老公談戀愛的時候，也愛屋及烏地記住了一串沒有規律的數字。
“好吧，也沒關系，一會兒那邊就拖開了，拖開了咱就過去拿包。”
“嗯。”
交警過來作登記，盛妍整個過程都心不在焉，最後是終於忍不住，把傘也給了方玥要她替她作登記，她還是想看看能不能到那邊去把手機給拿出來。
不等方玥阻攔，盛妍已經拿外套蓋在頭上朝事故最中心跑去。一輛撞一輛的車都還差不多橫七堅八的擠在一起，清障車遠還沒有清到她的車邊。
她過不去。
那邊事故最嚴重的那輛被掩埋了的車還在作救援，盛妍頂著外套鬼使神差地接近過去。原本她害怕看到什麽不敢看的畫面不敢去看的。
那輛被貨車載的管材掩埋了的車果然是一輛MINI，跟她的車是一樣的橙色。但屁股後露出來的一角車牌號是遠沒有她的號牌好，號碼很雜，一個字母中間雜一個數字，數字也不好聽。
但在那裏忙碌著清理障礙物的人影裏有那麽一抹熟悉的身影。
“陳實？”
“陳實！”
“司辰！”
“我沒事！”
“我在這兒！你這個傻瓜，”
“司辰！”
司辰是從哪聽說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
他一遍遍地撥著盛妍的電話，無人接聽。他手機裏的定位，車和手機都在事故地點，手機和車一直都沒有分開。如果人好好的，會從車上撤離。
他來的時候交通警察已經把事故現場圍起來作救援。
“我是車主家屬，我是MINI車主家屬！讓我進去！”
對於情緒激動，實在攔不住的家屬交警也沒有辦法。
盛妍頂著外套，朝著忙碌的人群大聲喊，用了最大的力氣喊，聲音穿過大雨築起的簾子，徒手幫著救援的人總算聽到這個他熟悉的聲音。
“司辰！”
“我在這兒！”
“你回頭，我在這兒啊！”
司辰從堆成山的管材裏回過了頭來，看見站在應急車道外，隔離欄桿外的那張女人臉。
盛妍將托衣服的手撤了半邊出來，對他招手。
“你傻嗎？你這個白癡，你咒我啊，你立刻給我出來。”
那輛MINI車主堵車的時候一直用手機刷視頻來著，過了堵車的路段刷視頻的癮已經上頭了，所以一點沒發現大貨車在行駛中的異樣，照樣高速超車，結果就釀成了這場慘禍。
盛妍開車技術不怎麽好，但她謹慎，開車別說刷手機玩，接電話都只敢用藍牙耳機。
所以車禍發生的時候，如果不是別人追尾撞她，她這會兒都可以置身事外。
司辰已經渾身濕透，所有人都忙著救援，沒人註意這個人跟瘋了一樣的痛苦，也沒人註意他的突然獲救。
盛妍不知道司辰為什麽整天擔心她出門了就不回來。司辰失魂落魄地向她走來，盛妍忍不住淚流滿面，一邊罵他白癡一邊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司辰雙手都沾滿了泥漿，身上的長褲也因為瘋了一樣的搬那些管材弄得臟得不像話。
盛妍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落魄的樣子。
司辰一步步走近，繞過應急車道上的救援車輛，穿過隔離欄才總算走到盛妍跟前。高大的人雙眼無神，走路的樣子跟行屍走肉一個樣，給人一種一夜白頭的錯覺。
雨水在他臉上流，他的眉壓著，睫毛上盛著水，眼睛像要睜不開。
盛妍托著衣服，仰著臉看走近的人，還沒及開口，高大得要她仰了臉才能對視的人整副身體突然從她跟前直直地矮了下去。
司辰的身體成了一堵泥做的墻，被這場大雨一澆就垮塌了。
盛妍看著暈厥在腿邊的人腦子裏一片空白。
受了一場小驚嚇的人毫發無損地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床上受了大驚嚇暈厥過去的人。
他的臉還是那麽瘦，精神面貌跟糊塗的時候相比差遠了。
這張臉就是睡著了也那麽憂愁，眉頭總皺著。
盛妍的手指就放在床邊抓著司辰的手。這手指也瘦，涼涼的，指腹和掌心都有磨破的血絲。傷口不深，醫生沒給他做什麽特殊的治療。
盛妍是摸著他手掌裏的那些傷疤心疼，但她永遠體會不到司辰以為那些管材下埋的人是她的那種心情。
傷了是可以的，即便是傷了腿斷了手臂，也是可以的。盛妍沒說錯，司辰那種過度的在乎已經成了一種詛咒。
盛妍傷成什麽樣都可以，只要活著，他只要她活著就好。
他不會接受什麽莫名其妙的這個人就沒了的那種事，所以傷成什麽樣好行，他都可以接受，就是要活著。
盛妍摸著司辰手上那些血疤流眼淚，兜裏的手機響了她才松了司辰的手出門去接電話。
因為司辰名字的問題，盛妍擔心去別處惹出什麽麻煩事，所以還是來了骨科醫院。但來了這件事就難免不被肖紹成知道，所以她媽現在打了電話過來她也不意外。
盛妍解釋什麽事都沒有，楊禾不信，沒事為什麽會在醫院，盛妍不得不告訴楊禾，是司辰以為她出事了嚇得當場昏暈厥了，所以來了醫院。
楊禾聽了也後怕，後怕完對司辰嚇暈厥的事有點哭笑不得，楊禾當然是無法想象到司辰已經認定了那輛車上是盛妍的那種絕望。
從盛妍平常聊天瑣事，楊禾知道他們的情況。楊禾體會過司辰對盛妍的在乎，她也明白這世上除了這孩子，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能跟她一樣在乎她女兒的人了。
“這次大假回來，帶他一起回來吧。”
“哦。”
“你外公外婆也想見見他。”
“……啊？”
“我跟他們說起過，這也是早晚的事不是麽？”
“哦，那就帶回來嘛。”
這次的五一大假連帶著端午節在一起，足有八天的假期。母女倆又說了些過節的事，直到盛妍聽到病房裏有動靜才趕緊把電話給掛了。
司辰暈厥的事沒什麽大問題，藥也只是輸的普通藥。人醒過來，叫醫生看了沒事，就一系列的檢查也不用做了。
醫生護士都走了，病房裏就只有他們自己了。
“藥輸完我們就回家。”司辰側躺著。
盛妍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嗯。”
司辰擡眼看了下還有大半瓶的藥，喉嚨上咽了咽，“要不要上來躺躺？”
盛妍也擡了擡眼，但她只是在別扭，“好像還要很久哈，好吧。”
見盛妍答應了，司辰立刻就將自己的身體挪到床邊，留出一大塊空位。盛妍也立刻脫了鞋子順上床來，床太窄了她就將手臂放在司辰身上。
落在她額頭上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
“太窄了，我沒擠到你吧？”盛妍舉頭看人。
“不會，沒有。”
盛妍就再往司辰身上靠了靠，直把頭埋進他的下巴下。他身上的病服有股消毒水味道，但也浸了他的體溫，很暖和。
躺了一會兒盛妍淡淡地道：“你不抱一下我嗎？”
司辰掛著水的胳膊立刻環了過來，兩個人相互摟著就那樣躺著。
“咱以後好好的吧。”盛妍緩慢地道。
司辰的呼吸又停滯了一瞬，然後就是吞咽的聲音。盛妍從來不知道他能變得這麽容易流眼淚。
兩個人躺得好好的，司辰用手挑起了盛妍的下巴，低頭來吻她。
“你手上會回血的。”盛妍擔心地提醒。
司辰只是在她嘴唇上嘬了兩口就聽勸地放開了，但沒再放她窩進他的頸脖下。
“你說的好好的，是什麽意思？”司辰眼睛裏還濕著，他眼光光地問她。
“你覺得是什麽意思？”
“再也不離開我了？”
“嗯。”盛妍點點頭，有點好笑。
“再也不離開我了。”
“明天就放假了，我帶你回懷安吧？”
“回懷安？”
“你不想去。”
“不是。我想去。”
“五一節連著端午放的你知道嗎？”
“知道。”
“端午節是要準備禮物的，你準備好禮物了嗎？”
“我帶你回去見我媽，你不準備禮物嗎？”
盛妍仰著臉笑吟吟地看著人，司辰眼睛裏又濕了，但他沒讓盛妍看他流眼淚，又埋頭下頭擒住了盛妍的唇。
這次盛妍沒再勸他，也沒再推開他。
司辰的吻從一開始她就很喜歡，也是從他強吻了她，她才再按捺不住一顆心，跟他攪在一起的。
那麽現在呢，似乎什麽都沒變，他的唇還是那麽柔軟，舌尖還是那麽霸道，他的吻還是那麽誘人。
如果在冥冥之中有些事就註定了，那麽還是早點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的好，以一種大家都會舒服的方式生活下去沒什麽不好。
真的沒什麽不好的。
這樣下去，也是一種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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